文/李川
1
快要下雨了吧？
坐在堂屋里抽烟的父亲，突然站起来问我。那时，我正躺在凉席上看《故事会》。
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，又好像是在问我。他摁灭了手中烟头，又补了一句：走，我带你去买自行车。
我大喜过望，从凉席上蹦了起来！早该买了。
自从两年前我无师自通地搞定了父亲的那辆黑色的二八大杠，我就盼着这一天了。父亲的那辆车，实在太笨重了，而且他几乎每天都要骑出去干活，我很少能捞到过过瘾。
过年的时候我吵着要，考了分，父亲心情好的时候我又要。但他就是不松口，总说：等大点再说吧，等大点再说吧。
这一等就是两年。村里小伙伴骑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的笑声，也足足让我羡慕了两年。现在终于我也要有车了！
2
县城一共就三家车行。父亲带我挨个转了一圈。
到底是买时髦的山地车，还是买个轻便型的二八大杠。他拿不定主意。
我看着他在车店里转来转去，又点了一根烟，沉默不语。我猜他一定在想：
山地车大小合适，还可以变速，孩子喜欢，但实在太贵了，至少要八九百块钱。那个轻便型的二八大杠便宜多了，还耐骑，等娃长大了，还可以骑几十年呢。
他没有问我想要哪个。我也没说。说了也白说。但是我心里知道，我想要那台山地车，黑色的，还有好几个档位。村里几个小伙伴都是那款车，上坡的时候，咔咔咔扭动转轮变速，实在太帅了。
而那辆二八大杠真的是太丑了。虽然它是改良版的，要比父亲的那辆老式二八大杠轻巧，但对我来说，还是太大、太高了。我骑上去只能勉强够到脚踏。
可惜它实在太贵了。在九十年代的农村，八九百块钱，那不是一笔小钱。而且也许是它太拉风了，等我真的骑上它去上学，有小痞子找上怎么办？
父亲摁灭了烟头，手指向了那辆二八大杠。去县城的时候，我坐在父亲后座。回来，我骑着自己的车，跟在他的后面。
那是年夏天，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。
3
爸爸，明年我过生日，送我一个自行车好不好？
进小区大门的前一秒，儿子扭头对我说。那时我们刚上完围棋课回家。而就在一个小时前，刚刚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。
在围棋课的课间休息时，有一个小朋友骑自行车来的。两个人玩玩闹闹，一个说我想学，一个说我教你。然后在过道里学了两遍，竟然真的就会了！
下课之后，儿子推起同学的自行车，在大厅、广场上又连骑了好几圈。一边骑，还一边得意洋洋地炫耀：爸爸，我会骑自行车了，我会骑自行车了。
儿子很兴奋，我也很意外。实在是太快了。以前我摆弄父亲的那辆二八大杠，至少也是学了四五天，摔了十几个跟头才掌握了平衡。
一直到我催了三四遍，儿子才恋恋不舍的还了车，跟我回家。一路上，他还压不住兴奋，一路说个不听。
一会儿说“XX一教我就会了”，一会又是“爸爸，你看到我骑得又快又稳了吗？”又一会又冒出“XX说自行车还有考级，他现在是4级，我至少也有3级了”。
然后，就在进小区的前一秒，他说出了那句话。那是一个请求：爸爸，明年我过生日，送我一个自行车好不好？
这是二十多年后秋天的一个晚上，夜风习习，秋意尚浅。
4
第三天是周末，我带他进了本地最大的那家自行车店。
红的、蓝的、黑的、山地的、公路的、折叠的、16的、18的、20的。至少有一两百种款式吧。
实在太漂亮了，我都忍不住想买一辆，可以骑到郊区野道上撒撒野。但今天显然不是我的主角，而是儿子。
我说：你自己看，喜欢哪个就买哪个。他看来看去，摸来摸去，又试骑了两个。最终他看上了一款18寸红色的车。
我上手试了试，觉得太笨重了一点，样式也不算好看，不如另外那台蓝色的。但我忍住了冲动，装作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遍儿子：你就要这个吗？还有其他的也可以选，要不再看看。
他没有犹豫，点点头，很肯定地说：爸爸，我就要这个。这个前面还有篮子，还可以放水杯。我就要这个。
好。那就买这个。来时的路上，他站在我电瓶车的前踏板上。回程的时候，他骑车在马路的最里边，我在边上跟着。
快到家的时候，天色向晚，一阵台风大雨瓢泼而过。刚好路边有个加油站，我们躲进去避雨，他摸出纸巾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小红车的座椅。那眼神里，有藏不住的光，压不住的激动。
5
在那一瞬间，我突然就想起了二十多年前，我的父亲带我去买自行车的那个下午。
我坐在后座上，父亲一下一下地踩动踏板，我们一起骑乡间小路上。想起在县城的车店里，他摁灭烟头，火星呲一下亮起，又迅速黑下去。
想起我想要那款黑色山地车，却始终没有开口。又想起那台二八大杠，十来岁的我脚头荡啊荡啊，才能勉强够到的踏板。
真希望再过二十年，儿子也能像我一样，想起他的父亲带他去买自行车的这个下午，想起他擦拭那台红色小车时的兴奋。然后，他也许会带上他的儿子，也去买一台自行车。
回来的路上，还可以顺便再说一句：父亲节快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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