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微露，估计招待所服务员还在睡梦中，老戚悄悄开了门，兀自走入刚刚苏醒、人流稀少的大街。他要赶头班公交，去西部最偏远的乡镇走走，背囊里采访行头一样不少；对这个记者身份，他还是有十分的把握，原本就是干了十来年的老行当嘛，轻车熟路。戴上帽子，披上工作马甲，挎着照相机，齐了。老戚赶到汽车站时，班车上的人没几个，有些似像赶去上班的工作族，有的黧黑着脸、拖筐带担的，估计是做小生意。还有两三个老头不知为何起大早，正扎堆凑在座位上聊着呢。
“老杜头，你没听说吗？咱县里又换了父母官，来新的啦”。
“咱平头百姓，管他谁来，不是都一样过日子嘛”。
“咦，那可不一样，好坏可差得远去了……”。
“不是说前任出了事吗？”
“该！没干什么好事，净瞎折腾……”
老戚坐在他们边上，候车无聊，听老头有一句没一句聊着，挺有意思。听他们话里话外，是要去乡下看老朋友，老戚看着这些个老头，想起远在自己老家的父亲，小半年没见了，也不知老人身体好点没有，心里油然生起深深的愧疚！
……公交班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，才到达目的地北岚乡。这条山区公路说是省道，可在该县境路段却还是土路，虽说公路部门有养护，铺上一层碎石瓜子片；但架不住雨水冲涮、车轮碾压，早已成沟沟壑壑。好家伙，差点没把戚记者的身子折腾散了架。
下了车，站在街边，老戚一阵茫然。这个乡简陋、落后超出他的意料，一条破烂的街，牛羊大摇大摆横行，留下满街“乌金”；老戚早上出来早，只啃了个招待所准备的面包，早已被公交车不知颠到哪去了，这会儿真有点饿了。逛了快一条街时，才发现有个吃的小门脸。门脸小的出奇，只摆两三张桌子。老戚要了碗面，坐下等着。旁边有一个中年男人，正在喂一个老女人吃面。老人家似乎吃起来有点费劲，那个男人又很着急，一个劲催着快吃，还一边操着老式诺基亚手机接电话。现在是上午九点左右，中年男人像是被人催着上班样子。
老板娘端着面出来，笑着问老戚：看样子，您是山外新来的吧？算您福气好，我这店里不做早餐，今天是凑巧给乡上的老冯母子应急煮的……老戚笑着哦了一声，敢情那男的是老太太儿子，现在有这等孝顺儿子还真不多。男人跟老戚点点头，顺口问：“哪来的？”。老戚说：“市里下来的，记者，采访。”男人又问：“没跟乡里打招呼吗？”老戚慌忙解释，私人采访；听说有个老中医祖传秘方，治疗腰椎病妙手回春。男人这才哦哦放了心，问了几句，原来要去是同一个地方。男人说：“正好，戚记者，您路不熟坐我车去，我正要赶去下乡。这会儿，你也搭不到车了……”老戚问，公交不通村吗？男人有点奇怪望着他，瓮声瓮气咕哝，通村？乡上班车一天才早晚两班呢！老戚脱口而出：那群众出行多不方便啊！男人无奈摊摊手，谁说不是呢！
……男人搀着母亲上了车，又转身给老戚开了车门。这架旧得快报废的车子个头虽小，可发动机的噪声却大得出奇。男人边开车边回头，带着歉意说，车旧点，您多将就！老戚摆摆手说没事没事。乡村公路更糟，一路停了好几回，路太窄遇上村民赶牛下地，又要倒回宽处交会。走走停停一个小时，才到达溪里村。
刚才停车时，男人告诉老戚，母亲患了脑梗后遗症，家里没人照顾。妻子去外地打工，还带着两个孩子上学，他只好带老娘上班。老人痴呆了，生活不能自理，怕出意外。老戚疑惑，干嘛不住养老院或者请个人护理？男人笑笑，记者同志，你不知道呢，咱这穷山僻壤的哪有什么养老院，县里还没呢？就有，我们也住不起；请人，更别说了。我这份可怜巴巴工资，刚够母子俩生活费和药费……
到了溪里村，问了村干部，说是老中医早就随儿女迁住县城，据说前年已经过了世。老戚只好跟着中年男人老冯到村里，索性改为采访乡村生活，村主任马大哥乐得呵呵笑，把山里的宝贝如数家珍盘了个遍。末了，老戚问：既然你们有这么多宝贝资源，为何会“端着金饭碗找饭吃？”马大哥的笑脸一下子收住，叹了口气说：“路！这该死的路是个大问题哪……”
中午饭后，乡里又来电话催老冯回去开会，电话里估摸是他领导，训得老冯声调低沉没脾气了。上车后，老戚关心问，老冯说领导说他下乡迟到，要扣绩效奖金。老冯一路心事重重，没怎么说话。
……把戚记者送上回城班车已经是下午四点多。老冯下午开会，叫了街上的朋友，带老戚四处转转。老冯前脚刚把戚记者送上班车，后脚书记乡长的电话就来了。
领导急吼吼问：大冯，你今天是不是拉了个姓戚的记者？老冯说：是呵，市里来，采访老中医的。书记又问：是不是四十多岁，微胖，戴眼镜，背采访包？老冯莫名其妙，又答：是呵！
书记在电话里叫苦不迭，老冯紧张问：怎么了？书记说：大冯你不知道啊，他是咱们县新上任的戚书记，你个笨猪哪……
老冯反应不过来，自言自语：书记？不可能啊，明明是戚记者嘛。
……两年后，水泥公路通车，公交延伸到村里，山货源源不断外运；县乡养老院、幸福院建起来了，基层干部的绩效翻番。老冯望着电视里的“戚记者”，慨叹道：瘦了，戚记者瘦多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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